番外 魂魄毅兮(上)

流沙秘史 顾望星河 5251 字 1个月前

当初新郑一别,她再次听到昌平君的消息时,已经是半年以后了。新郑平乱为昌平君赚取了莫大的功绩,以至于连德高望重的王翦,一时都没能压下他的风头——

那时,颍川局势稳定,秦王打算借此向楚地蚕食。朝堂上,雄才大略的帝王询问多少兵力才能平楚,王翦应道六十万,群臣皆无二话,只有李信驳道二十万即可攻破郢都。秦王举棋不定,此时昌平君便自荐而上——他可随军一同前去,必有计谋令郢都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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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信他,欣然允诺。结果楚人顽抗,二十万秦军溃不成军,昌平君说要入城招降,结果离开秦军大营后数日没有音信。等到李信重新见到这位昔日左相时,他已换了个身份,成为了新一任的楚王。

如此精彩的变故,饶是赤练做梦都梦不出这等情节。秦王当然震怒,最终还是放下身段请得王翦出山,才有了如今反败为胜的战果。而楚国得了昌平君反戈相助,虽然是鼓舞了那么一段时间,但大势已去,终究颓势难挽,抵抗至今,也只剩一座孤零零的郢都城了。

“你要的东西。”一件破旧的衣衫突然落到她旁边,“和她原来的差不多。”

赤练捡起衣服抖开看了看,果然和女孩此时穿的并无二致。白凤倒总是在这种意想不到的地方格外细致,有些事情,无需她多叮嘱,他便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衣服上的地图,指向的是城郊的一处贵族庄园。”她利落地把女孩身上的旧衣换了下来,“国玺应该就藏在那里。昌平君原意应该是让那侍卫和这个小姑娘装作流民,悄悄到庄园取走国玺出逃,结果那个侍卫死了,倒是给我们提供了机会。”

“你是说,让人假扮侍卫,去和这小姑娘取国玺?”白凤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对,这样一来我们也省力,或许不必起冲突。”赤练将旧衣展开,给白凤一看,“罗网必然也会参与进来,我们必须尽快。”

“黑麒麟并不在楚国,叫他过来,需要时间。”白凤皱了皱眉,“来得及?”

“当然来不及,”赤练眸光突然有些玩味,“所以不需要黑麒麟,事急从权,你来。”

“我?”白凤一惊。

“我略微学过一些易容,此时正好派上用场。”赤练笑得无害,“你与那侍卫身材身高都相仿,最合适不过了。”

白凤不由得想起那侍卫一身破衣烂衫,恶臭阵阵,而重点是——那人已死了多时了。腐尸之物……想来都有些反胃。

“别挑三拣四了,总不能让我一个女人去扮。”赤练正色,“秦军不日便会进城,你我没有时间了。从现在起,你就是那个侍卫,那牙婆每唤一声瘦子,你都要答应。”

白凤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跳了跳,没再说话。

04.

姜玺跟着那小兵一路穿行,目光所及,都是伤痕累累却士气不灭的楚国士兵。那些士兵望他的目光亦恨不得食肉寝皮,令人胆寒。

行至一处大帐,小兵止步,示意姜玺独自前进。

帐内极暗,姜玺好一阵才能看清。案几旁,一人正襟危坐,显然已等候多时了,见他进来,这才点亮一盏烛火,映出面庞。

姜玺站定,思忖片刻,还是拱手一礼,“昌平君。”

案旁的人低声笑起来,听不出情绪。半晌,他才应道,“姜大人。”

昌平君向前一伸手,示意姜玺坐下。姜玺也不言,只是慢慢落座,他目光落在对面人身上,那人眼中依然是平和沉静的神色,如他曾经在颍川郡看到的一样。

他觉得自己想说很多,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颍川的种种都是一场阴谋,是昌平君为赴楚设好的局。在秦国日益蚕食的版图上,昌平君与流沙联手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被人当作棋子肆意摆布而浑然不知的,只有他自己。

所以秦王会特意选他来招降。无论是仍蒙在鼓里记恨昌平君借权压迫,还是知晓真相气愤昌平君将他当傻子愚弄——在世人眼中,他都应对昌平君恨意强烈,应该趁此时狠狠踩上一脚。

“按姜大人的作风,此时该劝我降秦了。”许久,昌平君打破沉默。

“没有那个必要,你若愿意归秦,当初又何必赴楚。”姜玺平静道,“于秦王,你们是负隅顽抗的愚民;于你们,秦王是侵略家园的暴君。立场本就不同,是注定要各执一词的。”

昌平君一愣,眼中反而多了几分新奇,“姜大人开窍了?你当初可不是这么想的。”

“因为我此前从未见过,有六国遗民执着如斯。”姜玺的声音如潺潺流水,平和沉敛,“我不了解咸阳军政,但我听闻,大人是公子韩非一手提携的。韩非在世时,可知道大人一心系楚?”

“……知道。”昌平君坦然道。

“那便是了。”姜玺淡淡一笑,“恐怕韩非入秦之时,便已做好筹谋,要为帝国留下隐患。纵使陛下赏识青眼有加,他也从未将大人居心透露给秦王一星半点,直到后来屈死狱中,让大人平步青云。如公子韩非这般,一国之主倾礼以待,尚不能有半点归心,而我区区一介官吏,便是劝得唇焦舌敝,又有什么用呢?”

昌平君眼中神色愈发深邃,似是在揣度姜玺这番话真正的用意。面前之人,经新郑一乱后显然成熟了许多,想法也较往日大有不同。他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没想到,姜玺竟成了变数。

许久,昌平君清雅一笑,“郢都被围数月,弹尽粮绝,我也寻不到好茶来招待,大人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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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姜玺应道。

“大人身为颍川郡守,此时离开颍川,大小事务如何打理呢?”昌平君似是无意提起,又立刻作出恍然神色,“抱歉,以我如今身份,不该过问秦国政事,逾越了。”

“秦国机密政事,大人知晓的比我更多,区区颍川并不敏感。”姜玺神色本来淡然,却又自嘲一笑,“何况,我已不是颍川郡守了。”

昌平君目光一凛,“此话何意?”

“陛下命我前往郢都劝降的同时,罢免了我的郡守职务。”姜玺抬眼看着对面君王——那道目光隐含风雷,似乎褪去和善外衣,而一霎展现了权臣的本色。儒雅是他,深沉也是他,正如当年在颍川所见时悲悯气度与颐指气使交织,令人从来看不透。

“因何解职?”昌平君又问。

“不知。”姜玺摇摇头,“许是我碌碌无为,新郑动乱一事,令陛下震怒罢了。”

昌平君看他表情不似作伪,心里又忖度起来。秦王既然特意派姜玺来羞辱他,证明并不认为姜玺与流沙和他同谋,如此也无迁怒一说。他弹劾姜玺的书信被白凤截下,那么秦王也不会知道新郑动乱的具体细节——他很自信,秦王案头得到的消息,是姜玺力抗左相,处决匪首,居功至伟。

那这莫名其妙的解职,又是什么原因?

“此行之前,陛下有亲笔书信一封,交给王将军,又命我交给大人。”姜玺捧出一个精致木盒,点动机关,木盒的缓缓打开,露出一卷竹简。他珍重恭敬地将竹简捧起,“请。”

昌平君接过竹简,打开,其上文字即映在了烛光下。只一眼,他眼中便变幻过数种情绪——惊诧,思索,了然,平静……最终,他摇头一笑,晃了晃手中的竹简,开口了。

“既如此,那我便先行祝贺,姜大人调职之喜了。”

05.

跨进庄园的那一刻起,白凤便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

没有人。一个,都没有。

他先前用谍翅鸟探查时,得知这个庄园是昌平君的一处隐秘据点,目前的郢都汇集了各方势力,昌平君正是在此处部署,才能避开各国耳目。

即使就在半个时辰前,谍翅鸟依然打探到了这里有暗卫活动的痕迹,他为了不引起这里的人警觉,才撤了暗哨。然而此时他进入庄园里,却只见四下寂静,毫无人声。

他按住女孩的肩膀,沉敛目光,继续向前走。空荡荡的庄园里各处花草都修剪得很细致,可见常有人打理,只是为何会突然消失?是识破了他的身份,还是……所谓取玺,本就如此?

女孩被火魅术操控了神智,不哭不闹十分乖巧。白凤打量四周,只是抚着女孩肩膀步步深入,不言不语。

“咳咳咳……”突然,一阵咳嗽声响起,白凤全身一凛,绷紧神经。许久,远处的凉亭后走出一个老者,此人身材矮小白须白发,颤颤巍巍的,看上去不堪一击。白凤倒没想到会是一个老人出来,并未放松警惕,只觉得有些离奇。

“哎哟,公主可是受苦了。”老者直奔女孩而去,将她揽在怀中,细细查看了一番。白凤静立一旁,默默打量了半晌,思忖着这个老者应该就是手持国玺之人……既如此,他也可以开始表演了?

“请问……”话刚出口,白凤心头一提,顿时听得破风声凌厉地直向自己而来,全然要贯穿血肉——有袭!

然而他遏制住躲避的本能,直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发袭击不知是试探还是杀机,他若下意识躲避抵挡暴露了轻功,那么易容成侍卫的一番功夫也就前功尽弃。这个庄园处处透露着诡异,他不能擅自行动,即使是逃生,也不能。

生死只在千钧一发,白凤咬紧牙关没有动弹,只赌这是一次试探。

“铿”的一声,锐器在他耳边半寸处被打落,掉在地上。链剑在他身周盘旋几圈,剑齿渐次合并,收拢起来——白凤余光一瞥,便知他恐怕自走入庄园开始,身份就已被识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