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建立后,为了纪念“八月十五杀靼子”的功劳,朱元璋颁旨:每年八月十五日无论王公贵族还是黎民百姓,除了吃月饼,还要吃羊肉。据说羊是蒙古人的特产,中秋节吃羊肉有“宰羊吃掉靼子”的寓意。
当然,传说归传说,陕北人中秋节杀羊吃羊肉本来也有自己的考虑和讲究。
另外,从口感上讲,春夏两季的羊正在成长期,羊肉里草腥味儿较重;一到秋天,羊已经储存了足够的脂肪迅速长肥,青草味变淡,肉质最为鲜美。而且,不管从哪个角度,中秋节是个节点,对于陕北的农人来说,选择在八月十五杀羊吃肉改善生活是经验,也是科学。
学校临时支起了锅灶,大铁锅里羊肉翻腾,再用清火慢炖,约一个上午的时间,清炖羊肉就熟透了。陕北农村吃羊肉基本不加什么调料,要保持羊肉的原味。一把盐、一把干地椒,炖出的羊肉那个香啊!萦绕在周边的山茆沟梁,让一些干活的年轻小子嘴馋并流出哈喇子,光闻味却吃不上,嘴也就不老实起来,唱两句信天游,聊以熨帖一下饥肠辘辘的肚腹,也是一种慰藉。于是,酸曲便不知道从哪个山梁圪崂里飘了出来,在山间回荡:
手拿羊肉怀揣糕,
跟上我亲哥哥走;
荞麦饸饹羊腥汤,
死死活活相跟上……
若干年,若干代,陕北人就是用信天游这种苦中作乐的方式,繁衍和影响着一代代的后辈儿孙,在这片土地上,艰难,并坚强地活了下来。
吃过羊肉喝了羊汤,老师和孩子们忙活了起来。
这个秋天是美好的,因为这个秋天让身为“教师”这个职业的人看见了曙光和希望。
表彰会和欢迎会的各种文艺文体表演在一星期以前就准备开了,舞蹈文艺方面节目排练由新加入教师刘巧玲全面负责,已经练习得差不多了。体育竞技方面交给了另一位中年男教师。高加林因为中途离开过学校一段时间,所以暂时没有参与。
一切准备就绪,届时将由校长致欢迎词,学校管理委员会代表马栓和高明楼书记颁发表彰证书和聘任证书。听说,还有各村组织的村秧歌队参与,此时已经陆陆续续在来的路上。这注定是一个不一样的师生节日。
高加林表示:他是一个走过弯路的人,是人生的失败者,安安静静就好,不配接受这样的馈赠。但是禁不住全校师生的热情。
一大早,巧玲带着高年级的学生们搭建露天舞台。在篮球架旁边的土塄坎上,铺上木板和红毯,就成了简易舞台。这里原先就是主席台,为了迎接上面下来的领导视察工作时讲话用的。操场边的枣树枝条上,挂上了用红绸书写的庆祝标语,稍远一些的枝杈上,也挂上红纸做成的小灯笼和彩色皱纹纸做成的各色花朵,的确是为校园增加了不少喜庆气氛。
已经快布置完毕。孩子们都很兴奋,跟过节一样,一张张稚嫩的小脸上洋溢着欢快和喜悦,他们在布置环境的同时,也不忘追逐打闹,把心底的快乐释放出来。舞台对面,是一长溜的临时评委席,那是留给老师和校管委会的领导们坐的,正中间,自然是今天的主角——高加林。后面一排排的长条凳是从各个教室搬出来,给家长们预备的。
现在,除了评委席,凳子上陆陆续续坐满了家长。校外的小路上,人们还在不断涌来。一年到头圪蹴在黄土地上劳动的农人,难得见几次这样的红火热闹,大家都纷纷放下手里的活,来凑这场“新奇”。反正现在也没多少活,杂粮已经收拾完毕,剩下收割玉米,还要等上十来天。
高加林自始至终不曾插手,享受着这场为他而起的文艺盛宴。离开的这段时间经历太多,他现在还云里雾里,心情一时难以平静。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边观望等待。
他现在最想看到的人就是巧珍,可是搜遍了全场,依然没能看到巧珍的身影。巧珍嫁到马店村来了,他至今还不曾见上她一面,给她说上一句感谢的话。他想见她,但是他没有理由见她。巧珍是他心头一辈子的疼,他现在的教书机会是她争取来的。她原本应该恨他,诅咒他呀!高加林不敢继续想下去。
一切准备就绪,他被请到了评委席正中坐下,两边分别是校长及学校的另外几位老师,再往外围,就是各大队选拔出来的学校管理委员会委员。马栓今天又穿上了那身灰的确良衬衣,头上戴的的确良军式帽,焦黑的胳膊上撑着他那块明晃晃的镀金链手表。他的这身滑稽打扮,当初,曾经遭到高加林的暗讽和嘲笑。事实证明,人家最终才是这场人生的胜利者。马栓局促地跟他握手,像个小媳妇似的,可此时的高加林却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
作为节目主持人,同时又兼报幕员的巧玲老师首先上台,她今天穿一身碎花连衣裙,大方而得体。来到台子正中,她先向观众席鞠了一躬。用好听而清脆的嗓音对今天这场演出的意义进行了说明。
漂亮的巧玲很像过去的巧珍,修长的身材像白杨树一样苗条,一张生动的脸流露出内心的温柔和多情;长睫毛下的两只大眼睛,会说话似的扑闪着。
看着台上的巧玲,一种刀割般的心疼重又袭遍了高加林的全身,他再次泪眼朦胧。在此之前,他曾仔细观察过整个会场,一直没有看到巧珍的身影。他不明白巧珍为啥不来,这样的公众场合,原本不用避讳什么。他想见她,他们不必有什么正面交集,只需要一个眼神,他们就会明白对方的。他想感谢她,想用他的眼神告诉她:亲爱的人,谢谢你给我再次重生的机会,重新站上讲台,做自己喜欢的事。
实际上,他见过巧珍,在他父亲的土豆地里。他看到,巧珍也在给她母亲刨挖土豆,相距太远,他只能远远地窥望,朦朦胧胧,根本看不实在,犹如水中月、镜中花,给人不真实的感觉。每当他心头涌起想去找巧珍的冲动时,他苍老的父亲就在旁边适时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