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算我是院长,也不可能管尽这里所有的事情,只能尽力阻止发生在自己眼前的霸凌。”院长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像是更深了几分。
“为了避免你说的这种情况出现,我们带许学启去做了一个心理检查,想看看他会不会有抑郁症之类的心理疾病,如果真的有心理问题,那便让他早点接受治疗。但那是医生和我们说这个孩子最多算是有点内向,没有任何心理问题,健康的很。还告诉我们不要杞人忧天,我们这种心态其实更容易增加孩子的压力。我们也只能听从医生的建议,任其自由。”
“但……任其自由听起来不错,实际上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院长干枯的手掌颤动了一下,杯中的茶水洒出了一些。杯中起伏不止的水面映射出他不安的内心。
“对人来说,抱团之后,就轮到排外了,这是永恒不变的本能。许学启没有朋友,形单影只,一些孩子便将其视为了可以欺凌的对象。终于,有一天,我记得是在一个夏天,他被一群同龄,或大他几岁的孩子盯上了。那些孩子和许学启为何发生争执我已经忘记了,但依照当时许学启安静内向的性格来说,多半是那几个混小子找事。我犹记得当时,我感到的时候,看见几个孩子倒在地上,四周是碎掉的瓷饭碗和散落的饭菜,有两个孩子倒在地上,一个手掌被划出了一道血痕,一个更惨,脸上多了破了个口子,血染红了他半张脸。几个面露惊恐的孩子抱在一起躲在一个餐桌下面。而另一侧,一个满身是汗,手上握着一块碎瓷片的孩子,满脸狰狞地看这两个在地上痛得哭号的同龄人。”
“那个时候,我看到这幅场景的心情,现在很难用言语描述,我先让随行的两个工作人员把受伤的两个孩子送去医务室,自己去面对那个伤人的孩子。我本来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他,是愤怒,失望,还是用大人的口气训斥他。但当我看向他时,我发现他的手在滴血,出于对孩子的保护欲,我捏住他的手,缓缓掰开他的五指。我本来以为他会反抗,但他没有,像是感受到我没有恶意一般,很顺从我松开了手。那时我才知道,他紧紧握着瓷片,让自己的手掌也被瓷片刺伤了,伤口虽然不深,但这种疼痛也不是一般的孩子能忍受的,但他一声不吭,在我来之前只是牢牢盯着伤害自己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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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已经过去二十余年,那时的场景仍让院长记忆尤甚。他喝了口茶,抚慰了下自己因为回忆起这段往事而感到惊惧的心灵。
“按道理来说,许学启给那两个孩子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他理应受到不轻的处罚。但一来,那个时候他实在是太小了,小到连进少管所的资格都没有。二来,我看了当时的监控,确实是那群孩子先挑事,错不在许学启。最后……”院长顿了顿,“最后,我并不能确定,若是我对这样一个孩子进行严厉而不公正的处罚,会不会为我招致祸端。种种因素的累计下,他只是被罚禁闭三日。禁闭这种无法与人接触的生活对其他孩子来说是折磨,对他来说倒没什么。”
“在这起事件过后,那些意图欺负许学启的孩子们倒是消停了一段时间,毕竟谁也不想哪天脸上被人划两道。那天他的疯态,确实震住了不少人。但我却更加担忧,因为小孩子的忘性大,且在这次事情后,本就不愿意接纳他的圈子对他更是敬而远之。我怕几年,甚至几个月后又有不长眼的人会招惹他。他当时六岁就能搞出这么大的风波,过几年怕不是可能搞出人命。但当时没有人愿意收养这样一个不可爱的孩子,我也不可能把他赶出去,只能暗中让人多关注下这个孩子。”
“两个月后,被我叮嘱了多关注许学启的幼师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那个油盐不进的小子,居然开始亲近人了。”
说起这段往事,院长也甚感不可思议。他摇了摇头,一口喝尽茶水,浑浊的眼中流露出缅怀的神情。
“那个亲近他的人,叫许茹嫣。她和许学启同姓,也同样因为风月郡的那场洪灾失去了双亲,不同的是,许茹嫣在洪灾之后立刻就被送来了福利院,而许学启还在家拖拖拉拉了一年左右的时间。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们因为同一场灾害失去了双亲,再坚硬的人也会有柔软的心房,许茹嫣便是撬动了许学启心房的那个人。她比许学启年长六岁,性格温和却不失主见,容貌姣好,不少人家愿意收养她。但她的双亲去世时她年纪已然不小,对双亲感情深厚,不是那么容易放下这份情感,成为别人的女儿。”
“我觉得关于许学启的事情我不用再担心了,但现实给了我当头一棒,仅仅两个月后,他又出事了。在操场上,他打伤了一个年纪比他大两岁的孩子。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冷汗都下来了,不是担心许学启,而是担心和他作对的那人——当时福利院在施工,操场上随处可见手头,砖块甚至是钢筋,以那个小子的狠辣,下手必然见血。我匆匆赶到现场,见到的情景却让我大感意外。许学启并没有像我想的一样下死手,他只是打倒了那个年长的孩子,打肿了他的嘴角和眼睛,和他上次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而且由于孩子身体窜得都比较快,两岁的差距,那人就已经比许学启明显打上一圈了,许学启虽然把他打得跪地求饶,但他自己的伤明显更重。”
“在这次事情后,我询问了在现场的几个孩子,勉强梳理出了一个真相。被许学启按着打的孩子有一个姐姐,那人和许茹嫣关系不佳,这种情绪延续到了她的弟弟身上。她的弟弟便连带着看和许茹嫣关系不错的许学启不顺眼,当着他的面说了些难听的话,许学启沉默但不怯懦,倒不如说他是一个禁不起挑衅的人,两人的争吵顺理成章地从口角升级为肢体冲突,结果就是我看到的那一幕。但这仍不足以解释为何许学启突然变了性子,两天后,我找到许茹嫣和她谈了谈,才知道是性格良善的她曾劝说过许学启,让他不要再与人争斗时下手过于狠辣。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争斗无法避免,便只能退而求次。”
讲到这里,院长突然咳嗽了起来,咳嗽的剧烈连他的眼镜都差点被震下来。好一会后才回复平静。
莫孤沉道:“既如此,这两人,也就是许茹嫣和许学启,他们便一直生活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