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谢惊尘有没有见过曾经的尹萝。
缘分因多年前而起。
那都不是她。
静观其变的另一种缘由:
裴怀慎的话不可尽信。
他所说不一定为真,只是当时几乎猜中了她的由来,造成的冲击过大和些微犹豫,就被这人看出了破绽。
而不论真假,从裴宅离开都是不亏的。
“没有伤到骨头。”
沈归鹤看着她右脚尖虚虚地落在地面,道,“近来天气炎热,要小心伤口恶化。”
好熟悉的口吻。
如果非要以比较的方式来描述,萧玄舟其实也是会这么嘱咐人的,总是含着惯有的笑意,妥帖得滴水不漏,文雅周到;沈归鹤的嘱咐更让人想到的是家常,并不琐碎,随口说出来,客气有余却并不够玲珑八面。
然而这两个人可谓是殊途同归,分明不一样,从结果来看都是难以攀折的。
“沈公子不问我为何不报平安?”
尹萝想就在这个时候,稍微多和他说一点话。
沈归鹤摇头。
“为什么?”
沈归鹤只是道:“每个人都会难处。”
“即便我或许会成为别人的难处?”
尹萝问这话时没有去看沈归鹤。
沈归鹤明白她的意思,道:“谢公子的愿望是找寻你,落点在你。”
言下之意,这其实是他们二人之间愿打愿挨的事,旁人不该细究也不该随意评判。
“人活于世,本就有诸多牵绊。”
沈归鹤轻轻地道,“难处与难处之间不免重合,做决定时难免轻重割舍,不能说是无愧于天地,那么就无愧于心。”
尹萝这才将目光投向他。
其实是不必说的。
她早无数次告诉自己,这不是那个沈归鹤。
然而这番话与曾经信中“但行善事,亦论其心”的字句重合,终究牵动了这颗不能免俗、存有牵绊的心。
“有人告诉我,我失踪的这段时间,召灵探问,结果是我已经魂飞魄散。”
尹萝缓慢地道。
沈归鹤面上现出惊愕的神情。
召灵探问是个极有门槛的技术活,并非什么野路子的方士、邪修能随便拿出来忽悠人的。能做到的人少,一旦成功探问,大多都没有问题。
若是身负天资如萧负雪、修为精深如华荣真人这般,便是绝无错漏。
探问魂灵,结果是魂飞魄散而此人就活生生站在眼前,会是什么情况不言而喻。
“我幼时走失过。”
见沈归鹤一时失语,尹萝谨慎地提出猜测,些许胆怯淹没在欲言又止间,“我会不会,根本不是尹家的孩子?”
光凭这两句话,可以将她自身的嫌疑撇清一些。
自己也不确定就是最好的借口。
她不再是游戏里跟着他多年的至交,如此情形,势必注定了她不能说绝对的真话。
“沈公子。”
尹萝下拜,“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家、如何面对父兄。求你,容我在你身边待几日,我绝不给你添麻烦。”
“何须如此大礼!”
沈归鹤敏捷地扶住她,停了两息,承诺道,“尹二小姐肯告知我,我自然不负所信。”
“我亦将信赖交托小姐。”
沈归鹤是圣父,但不盲目。
最后的话是表达信任尹萝不会是附身而来行恶事的人,换个角度,何尝不是一种隐晦委婉的约束。
有姬令羽的威胁在前,沈归鹤果然会答应。
尹萝点头应下,问道:
“沈公子不必顾及我,这几日可有什么要事去做?”
“友人已毋需我的照料,不必折返药庐。”
沈归鹤看了眼天色,“我们可沿着中断的线索,继续去查曾换了你灵脉的禁术。”
-
府卫俱在,高手如云,竟让一个没有灵力的尹萝跑了。
归根结底,不过“松懈”二字。
好一个温水煮青蛙,到头来他反倒被将了一军。
裴怀慎甚至不能即刻下令封城,如此大的动静,莫说刚走不久的谢惊尘,日后再提起来都是说不清的一桩事。
追寻而去的暗卫四面八方分散,都说不曾发现尹萝的踪迹。
她用了那等禁术手段,又摔伤了腿,本来就没有多强健的身子,能够跑多远?
除非,有人接应她……抑或有人见缝插针带走了她。
都跟她说了暗中还有人盯着!怎么就不长记性!
“公子,属下们必定全力寻找,绝不遗漏。还请公子先回宅院歇息,保重自身!”
灵力压制数次试图突破,又跟着出来奔波,裴怀慎肩上的伤本就是没有好全的,这会儿早崩裂出血迹,在赤色的衣衫上看得不大明显罢了。
“我自有分寸。”
裴怀慎脸上血色与神情随着时间推移都淡了下去,眉眼凌厉如刀,压迫感极重,“继续找。”
不排除她与暗中人同伙的可能,一切太过巧合,故而令他戒备愤怒。
事情揭露她却只是狼狈匆匆逃亡,不曾趁势招人出现对付他,从结果来看她什么都没捞着——给她的首饰珠宝一样没带,没偷走机密,没伤害他。这般推测的可能便大大降低。
另一道身影落下:
“公子,谢公子折返,在宅院等候。”
裴怀慎心内一突,迅速联想到了某种可能,面上不显山露水,吩咐道:“好生招待着,我这就回去。”
回到裴宅,裴怀慎重新上药包扎、换了身衣服,掩盖了血腥味后才出现在厅堂内。
谢惊尘面无表情地端坐一侧,茶水未动。
察觉到动静,他抬眼望来。
这一眼凛若冰霜。
裴怀慎娴熟地笑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忘了。怎么来来回回地折腾?”
“我收到了一封信。”
谢惊尘姿态平静,从头到脚言辞举措并无不妥,“信中说尹萝在你这里,以嘉兰之名。”
裴怀慎走向厅堂主位的身影顿住。
日已西斜,将谢惊尘那双剔透的眼眸照出了异样的颜色。
“你我多年诚心相交,我不听外人诬言。”
平静之下。
是急速湍流的幽深漩涡,一触即发。
“所以亲自来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