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皇帝完全有资格说这句话,在他之前,皇帝被俘=亡国播迁南方,西晋两帝被俘,北宋两帝被俘,都是播迁南方,生灵涂炭;
在他之后,皇帝被俘≠亡国播迁,也是可以重用忠义之士,击退来犯之敌,甚至逼迫对方交出被俘的皇帝,更更更甚至在任期,在草原挑拨离间,里挑外撅,让阿剌知院反了也先,拿着也先的人头到大明换了赏金。
的确于谦是忠义之士,是不世出的人杰,可没有皇帝支持,于谦真的能做到吗?当时朝中以徐有贞为代表的南迁派,声音很大,景泰帝若是怂了,从了徐有贞等人,怕是大明已经亡了。
“已经这样了。”姚光启摸了摸自己的伤疤,颇为平静的说道。
他早已释然。
经历了生死大恐怖后,姚光启对脸上的疤痕说完全不在意是假的,说十分在意,其实也没有,只是脸上的疤没有海带重要,这就是姚光启的真切感受。
走到哪里,他都喜欢给人送两包山东产的海带,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一方面是渔夫们辛苦奔波的收获,一方面,海带在防大脖子病上有奇效,自从山东开始种海带后,这几年的孩子,很少有大脖子病出现,济世救民的良物。
“这次回京来,一方面是剿灭海寇,凌部堂派我来领赏,另一方面,凌部堂知道咱们家家大业大买卖做的也大,希望能把这些海带,卖到大江南北去。”姚光启连杯茶都没喝,说起了正事。
卖海带。
海带是一种冷水植物,这两年山东的产量节节攀升,本来供不应求,现在是供大于求,让凌云翼极为头疼,其实解决之法很简单,缩小种植规模就是,但是让凌云翼主持减产,他心不甘情不愿,看了一圈,自己的幕僚里,还有姚光启这么一号人物,就把他派回了京师。
“蝇头小利而已。”姚长贞看着放在一边的海带,却是摇了摇头,对此并不感兴趣,卖这种东西,哪有五桅船舶票证赚钱?费力不讨好,还要跟凌云翼这个杀神打交道,这姚长贞更不乐意了。
“利润确实不大。”姚长贞的弟弟姚长兴掂量了下海带,放到了一旁,笑着说道:“侄儿好不容易回京一趟,舟车劳顿,就不聊生意了,来来来,喝酒。”
姚光启还要说话,但看到叔叔伯伯还有西土城遮奢户其他人的漠视,也知道,凌云翼给他的活儿,他没办好,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至于酒席之间的推杯换盏,便更加不在意了。
姚光启清楚的知道,自己真的被逐出了家门,做了凌云翼的幕僚,那两百两银子,就是给他的安家费了,他有弟弟,姚光启走了,那些弟弟们就代替他成了家族继承人,他爹就不会把家族的资源倾斜给他,一个幕僚,一个监当官的吏员,日后,又有多大的成就呢?
这些人等着他才开席,不过是惧怕凌云翼罢了。
姚光启略微有些不甘心,但很快他又没有那么不甘心,他觉得现状也挺好,种种海带,卖卖海带,日子也算充实,纸醉金迷是一种活法,洗海带晒海带,也是一种活法。
人走茶凉,人间百态。
姚光启没喝酒,凌云翼是个进士,也是个将帅,大明军禁酒,姚光启跟着凌云翼,别的没学多少,这酒倒是戒了,以前的他无酒不欢,现在的他,滴酒不沾。
姚光启走出了燕兴楼告别了叔叔伯伯和父亲后,有些迷茫,他从一个人人追捧、青楼里的姑娘们恨不得挂他身上的阔少,变成脸上有道凶狠的疤,人人避而不及的幕僚、监当官,这种转化,只过了半年。
“哎呦,这不是姚大少吗?身边就跟着这一个小厮?你那些个莺莺燕燕呢?你那些个家丁护院呢?”一个令姚光启厌恶的声音传来,带着三分调侃和七分的随意。
来人正是京师第二阔少,次辅、刑部尚书的儿子王谦。
当初狗斗,棋差一招,姚光启就一败涂地,体无完肤了。
“哎哟哟,这脸上这道疤是怎么回事?哪个姑娘挠的啊?”王谦仔细一瞧,这姚光启脸上多了道疤,就直接开始嘲弄了起来,但王谦又仔细看了看,疑窦重重的问道:“咦,刀伤?”
王谦认识这是刀伤,他爹身上就有几道,这显然是经历了生死的危机,这地方受伤能活下来,的确是福大命大了。
姚光启第一次觉得王谦这狗东西的笑这么难听,说话跟狗叫一样,他冷冰冰的说道:“刀伤。”
“儿豁,你厉害了,没吃到你的席,真的是三生憾事啊。”王谦的嘴是真的贱,字字句句都往姚光启的伤口上撒盐,说话一点客气没有,王崇古天天想手刃逆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王谦爹是当朝次辅,家里更是富得流油,他这个身份,根本没什么朋友,他很羡慕张嗣文和焦竑的友谊,那是在格物院里拳脚相向都能和好的友谊,王谦没有这种朋友。
“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告辞。”姚光启无奈,甩了甩袖子打算离开,他现在没资格跟王谦斗了,再说下去,不是自取其辱吗?
王谦仔细一打量,叉着腰,哈哈长笑的指着姚光启说道:“呀嗬!姚大公子的衣服上有个补丁?这都落魄到这种地步了吗?我家还有几个成衣铺子,要不要我差人给你送两身衣裳?”
“你家还有弟弟,诶,我爹,就我一个!”
“哈哈!!”
王谦最大的优势,独生子,他就是被流放了,他爹都只能把家业留给他或者他儿子,没别人,姚光启就不一样了,他走了,家里就彻底断了。
姚光启讪笑了下,看了王谦一眼说道:“王大公子这张嘴,一如既往的招人恨呀,真的恨不得给你两巴掌,走了。”
姚光启走的有点洒脱,王谦在原地有点尴尬。
“这姚大傻,脾气怎么这么好了,以前的时候,多少会反唇相讥几句,现在把我给整迷糊了,啥情况?”王谦摸了摸头,不还嘴的姚光启,斗的也没什么意思,吵架就是你来我往才有趣。
姚光启走出了几步,突然急切的回头,猛地凑了过来,打量了下王谦,眼里全是希望。
王谦吓得连退两步,大声的说道:“你干嘛!放开!放开!老子喜欢娘们!莫挨老子!退!退!退!”
王谦真的被这个眼神给吓到了,他见过很多次类似的眼神,那代表着渴望,青楼里的姑娘,都没有如此渴望得到他,那姚光启的眼里全都是光!
“我有一事相求,不如到燕兴楼内详谈如何?”姚光启搓着手说道:“王兄也看到了,光启现在没落了,有事相求本该我请,可这燕兴楼实在是花销不起,还请王兄多多包涵。”
姚光启说完还作了一个揖。
“你爹刚走,你刚吃完你爹的席,还要蹭饭?”王谦思来想去,得到了这么一个答案,顺便又嘴贱了两句,
姚光启和王谦你来我往斗了一年,哪里能听不明白?什么他爹刚走,什么吃完你爹的席,什么蹭饭,一句比一句恶心人,换做之前,他恨不得立刻撕了王谦这张嘴。
但现在有事相求,姚光启只能当没听出来,还要赔上个笑脸,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他爹姚长贞叔父姚长兴都嫌利薄,不肯做这个海带的买卖,姚光启只能求王谦了。
王谦家里做盐起家,只需要搭售即可,对王谦家而言,这是举手之劳之事。
可是,凭什么王谦家就要举这个手?凭你脸上有道疤,凭你衣服上有补丁?
姚光启当然想过求陛下,可陛下什么身份,他现在什么身份,想见也见不到,更求不到了。
凌云翼也不能大事小事都求告陛下,那他这个一方大员,岂不是非常无能?况且,要让陛下帮忙,也得做出点成绩来。
王谦到底是把昔日的宿敌给请到了酒楼里,狠狠的摆了一桌大席,又把楼里最好的姑娘都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