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算是妥协的结果,皇帝毕竟幼冲,十岁人主,天天出现在京营,军兵看了,哟,这么个小东西,老子拳头比他脑袋还大,他能做皇帝,我为什么不能做?
主少国疑的时候,一切以稳定为主,所以,皇帝去阅视,而不是操阅,每五日,而不是每日,也是一种折中。
但总算可以出宫出城去透透气了,这就不用住在百官营造的信息茧房之中。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至少朱翊钧能知道,大明什么时候要完,为什么要完。
“鸿胪寺卿奏禀,八月二十五日,织田信长逐出了足利义昭,室町幕府彻底消亡了。”朱翊钧注意到了一封奏疏,鸿胪寺卿孙鑨上奏,说了一件倭国的事儿。
尾张国大名织田信长,拥护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昭,成功提刀上洛(由割据地方的势力率军前往京都),成为了京都的豪强,控制了京都之后,提出了天下布武的战略,而后慢慢消灭地方割据势力,结束了倭国应仁之乱持续了近两百年的乱世。
万历元年,织田信长在获得了足够的威望之后,将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昭,放逐了。
倭国室町幕府被大明成祖文皇帝册封为了倭国国王,两百年时光荏苒,室町幕府现在终于完全散了架,成为了历史长河里,微不足道的一颗砂石。
鸿胪寺卿孙鑨上这道奏疏,并不是请皇帝册封织田信长为倭国国王,组建新的幕府,也不是给倭国重新补发堪合,好让倭国继续朝贡。
而是以织田信长的例子,请皇帝陛下警惕张居正。
织田信长拥护室町幕府足利义昭,成功上洛后,天下布武,消灭地方割据势力,最终流放了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昭。
张居正看似尊主上威福之权,逐出高拱,大权独揽,提出了富国强兵的战略,打击晋党,这到时候,张居正累积了足够的势,岂不是要流放陛下?!
“一派胡言,元辅先生也真是的,他难道就会贴空白浮票吗?骂他啊!教训他,本事那么大,忍气吞声!”朱翊钧指着奏疏对着张宏说道,那叫一个气。
对付晋党时候,威风凛凛、重拳出击的张居正,一遇到弹劾他的奏疏,就只会贴空白浮票,不表态也不陈情。
张宏思虑了片刻说道:“元辅大概在欲擒故纵吧,朝臣上奏乃是本务,当朝臣们觉得元辅不过如此,那就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就像王崇古一样。”
张宏时常陪在陛下身边,知道自己主上不怕张居正,但是满朝文武,哪个不怕张居正?王崇古被张居正打的还不了手,只能求饶,杨博被逐出京师,晋党就剩下了个憨直的葛守礼在朝中奔走。
欲擒故纵就成了政斗之中的一个好手段。
“不对,元辅先生就是太忙,没空理会他们罢了。”朱翊钧想了想,却得到了事情的真相。
每天弹劾张居正的奏疏那么多,张居正都去一一反驳,大明朝首辅,还做不做其他事儿了?估计这空白浮票,都不是张居正贴的,而是次辅吕调阳贴的。
眼下大明朝堂的局势,张居正就是被弹劾,只要不威胁到了皇权,李太后也不会下旨罢免,毕竟内阁辅臣三位,仅剩下了一个帝师张居正。
“陛下圣明。”张宏恍然,还是陛下更懂张居正。
竖子不足为谋,张居正理他们一句,都是张居正输了。
朱翊钧在奏疏上画了两个叉号,算是批阅了这本奏疏,奏疏应批尽批,小皇帝这叉号也是批复,也是个态度,比朕知道了,更低一等的回复。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小皇帝如常出现在了文华殿内,看群臣们吵架,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御门听政,他还在读书,而朝臣们每天吵吵闹闹,在冲突中,不断的互相妥协,让大明国事持续的运转。
而今天的廷议主要议题是徐阶还田。
葛守礼拿着手中一本奏疏说道:“南京湖广道御史陈堂,劾南京礼部右侍郎董传策收人贿赂九万三千二百余两,证据确凿,历历有据。”
都察院左都御史是葛守礼,弹劾董传策的奏疏,来自南京科道言官陈堂,弹劾的董传策,收人贿赂,收了松江府最大的缙绅徐阶的贿赂。
自打皇帝下旨让海瑞回京之后,徐阶就立刻开始四处奔走,打点关系,哪怕是海瑞再到应天做巡抚,也不能拿他徐阶如何。
这九万三千二百两银的贿赂,是以董传策为首,南京地面官吏,大概有九人涉案其中。
而这个弹劾董传策的御史陈堂,是张居正的人,之前弹劾王崇古,就有陈堂的份儿。
海瑞听闻葛守礼说到了此事,开口说道:“中官张诚、都饷馆海防同知罗拱辰,抽分了一艘大帆船,才获银二十四万两,这徐阶,一次贿赂,就输银近十万两,他这么有钱的吗?”
所有人都看向了大明首辅张居正,看看徐阶学生张居正是个什么态度。
朝中的徐党,只剩下了张居正了。
“遴选一名干臣,前往松江府彻查此事,督促徐阶还田。”张居正看了一圈说道:“徐阶侵占是事实,不法经营布庄,纵府中佣奴为祸一方也是事实,既然要还田,俞帅也在京师,正好过去主持还田,顺便整饬松江府军备,防止倭寇延大将进犯机要之地。”
“诸位,有什么好的人选吗?”
“内官张诚在大帆船抽分事儿中,处置有方,可前往松江府监督此事。”冯保提名了内官,乾清宫太监张宏义子张诚,他的义子张进到了月港无功无过,那就不能提名。
张诚前往松江府,处置徐阶还田事小,偷偷摸摸的组建松江府市舶司事儿大。
甚至进京来的俞大猷,都不知道自己这次入京到底作甚,他回京作为副总裁参加了京营提举将才的考校,朝廷的旨意也是含糊不清,让他领薯苗屯耕,去哪里屯耕?他不清楚,就是俞大猷去谢海瑞,海瑞也是守口如瓶。
冯保推荐了自己的敌人,张居正看着冯保,这大珰是准备在争夺老祖宗位置上束手就擒了吗?冯保可是知道海瑞还田到底要作甚,冯保还举荐张诚,这可是机要之处!
冯保却表情恬静,张诚和张进都是中官,在宫里大家撕的血肉淋淋也无所谓,但是出了宫,宫中一体同心,这是陛下当初在刺王杀驾案出宫前,教他的道理。
在外廷面前撕咬,那是把脸丢到了外面,他现在还是老祖宗,撕咬起来,他最丢人。
无论张诚日后成就如何,都要念今日的提举之恩。
吏部尚书张翰思虑了一番,开口说道:“兵部右侍郎汪道昆主持还田为宜。”
汪道昆和徐阶有仇,确切的说是胡宗宪死在牢中之时,汪道昆任福建巡抚,上奏弹劾了徐阶,为同乡胡宗宪鸣不平,赋诗哭悼之余,为胡宗宪奔走呼号,修书鸣冤,惹的徐阶不快,最终被罢免。
“戚帅以为呢?”张居正看向了戚继光,戚继光这是第一次参加文华殿廷议,自然要问问戚继光的态度。
戚继光沉默了片刻说道:“此事我本不该多言,汪道昆乃是我的袍泽,当初在浙江招募义乌兵时,乃是汪道昆主持,本该避嫌,但元辅既然问了,我赞同张翰提议,由兵部右侍郎汪道昆前往松江。”
戚继光在浙江组建浙兵,时汪道昆为义乌县令,帮忙戚继光招募,当时平倭总指挥胡宗宪派参将戚继光平倭,也是汪道昆以同郡同乡的情谊,找到了胡宗宪推荐了练兵有成戚继光前往,果不其然平定了。
“诸位可有异议?”张居正在徐阶还田之事上,一不弹劾,二不牵连,三不提举,置身事外。
张居正的置身事外,本身就是一种纵容的态度,张居正只要一句话,就能阻拦此事。
可张居正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徐阶恐怕万劫不复。
礼部尚书万士和试探性的说道:“派汪道昆前往,会不会瓜蔓连坐,牵扯到无故善类?执法过严,恐伤天下缙绅之心,与国无益。”
海瑞面色严肃的说道:“万尚书此言恐有不妥,理当慎言,难道万尚书认为,汪侍郎前往松江府,也要冤杀徐阶不成?”
“海总宪所言有理,是我多想了。”万士和一听海瑞说也要冤杀徐阶几个字,立刻选择了闭嘴,朝堂这帮人,怎么就这么牙尖嘴利,每个人怼他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
朱翊钧看向了海瑞,海瑞这把大明神剑,确实是锋利无比,海瑞旧事重提,一句话就把万士和给秒了。
汪道昆上奏弹劾徐阶,指名道姓骂徐阶是秦桧。
这里面涉及到了胡宗宪之死的三个谜团。
鼎力支持下的戚继光的志向得以展布,海瑞一句话让万士和闭嘴,追击徐阶还田,势在必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啪!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