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见不到她了？”

银竹停下了脚步，她盯着无念的双眼，那对清泉已经变作泥沼，深陷其中的人尚不自觉，只是挥舞着双手，要将旁人也一并拖下。

银竹也不知道她记忆中的师尊是何时死去的，但眼前无论是外表还是内里都一并腐朽的人，只让她觉得陌生而恐惧。若是曾经，她或许还会为了那些恩情，选择蒙上双眼，但现在，她却看清了，只想逃离。

“对，是的，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咳咳，她……她在你闭关的时候，就跟叶朔熏出宗了。你也知道，她是雷劫体，风雷相合，这本就是她入宗的理由。况且，如今槐胤祖师可谓是只手遮天，她对叶朔熏的宠爱，可是有目共睹。那些边城人本就见利忘义，无情至极，你不过是被情爱迷了眼，却看不清李灵予的本性。”

无念扯出谎来，真假掺半，单拎出哪一句来，都找不出错，可串在一起，却是与事实相去甚远。

“银竹，你莫要伤心。你最是单纯，生来便是为了天下苍生，遇到心悦的，便想将真心捧出，可你却看错了人。她是天资卓绝，她是聪慧过人，可她又最是狡猾自私，她生于毫末，却迎风便长，榨取着一切可榨取的，全无半分伦理道德。”

可他又怕，凑前一步，想跟银竹细数灵予的罪过，用言语将银竹从热恋的盲目中唤醒，让她能够看清那个李灵予究竟是不是她心中所想的人。

“她在你身前时，便装作乖巧可人，可离了你，你却不知她又是何等心肠、何等手腕。她刚刚仙学毕业，不足双十年纪，便能将内门治理得井井有条；接着她便踏足万妖山，执行了足以颠覆妖族上下的毒策，还有计杀地仙也好，卧底妖族也罢，她从未失手过。是，她的确是有能力，可那些事却不是简单的能力二字便能说清的，她的城府远比你想象的深得多，保不齐你倾心相付，她却将你算的透彻。”

无念一条条罗列着灵予的功绩，可那些功绩却成了他攻击的手段，一条一条，像楔子一样，要嵌入银竹的胸膛，将怀疑的种子埋入银竹的真心。

“够了，师尊，我相信灵予。那些事她都同我讲过，我知道她在背后流下了多少血与汗，无论你们认不认同，但至少，请不要让她的付出以诋毁的方式回报。”

银竹挣开无念拽住的手，冷眼审视着这个已经完全陌生的人，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一股怒意已经在心底酝酿。

无念的话其实并没有完全说错，银竹也知道，灵予也有她狡猾的一面，也知道灵予并没有对自己完全交底。若不是无念一开口便出现了一个他也不清楚的事实性错误，凭借二人的师徒关系，银竹心中多少也会留下些许芥蒂。

但无念却说错了，让他后面的一切话语都失去了效力，再难入得了银竹的耳。灵予的确是个投机客，她习惯于去权衡利弊，博取最大利益，但她并不愚蠢。她并不会蠢到在最后关头去做墙头草，尤其是去跟随叶朔熏那个蠢货。

“师尊，耳听而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若是你真想让我去看清什么，那便请让路，让我亲自用双眼去评判，我希望你的能相信我，相信被你教养长大的我，相信我足够清醒，能够理性地做出自己的选择。”

银竹撂下一句话，便又要走，可无念却先行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双手张开着，要阻挡她往任何一个方向逃走。

“你让我相信你，那你可曾相信我？我苦口婆心让你离开那个家伙，可你为何不信呢，她会害了你的！她会腐化你，将你拖入深渊，连同我们的理想一起！”

无念大声呼喊着，控诉着银竹的无情无义，是他一手将银竹养大，可现在，银竹却背叛了他，为了一个下错的棋子，背叛了他们的理想。

“呵呵呵，不过她也没机会了，她已经死了，死在了叶朔熏手里，在你闭关的时候。她的尸身应当成了叶朔熏的收藏，你也知道他的恶心癖好，你若想要，也可从他手里讨来。毕竟除去了她恶毒而堕落的本心，那副皮囊便能表现得更加美丽。”

无念的脸色彻底难看下来，他嗤嗤地笑着。既然银竹不肯信他，他便没有继续掩藏的价值了，便索性将残酷的事实全盘托出，哪怕跟银竹撕破脸，他也有自信，只要灵予消失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便终会有修补好的一天。

“那其中，也有你吗？师尊！”

银竹看向无念的双眸暗淡下来，她看见那狰狞的面孔上满是衰颓与腐朽，她像是看见了某种近似于人的生物，有些畏惧地退后半步，双拳紧紧攥着，冲着无念厉声诘问着。

自己的师尊怎么能堕落到如此丑陋的地步，他是被人夺舍了，还是被心魔控制了？哪怕是他被无相峰打压，形同傀儡的时候，他也仍保持着高尚的操守，是自己所向往的榜样。究竟是什么，将他在这短短的几年里，摧残成这般模样。

“没错，有我的手笔，若非顾忌你，我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无念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疯狂，但垂落的白发与银竹的眼神却告诉他，这已经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他即将要告别这个世界，在理想实现之前。所以他必须在最后，教给银竹这世间的残酷，让她去代替自己，实现他一生的夙愿。

“无念！你……让开，既然苍启宗已经成为过去，那我们也再不是师徒，愿你余生能得安宁，自此你我再不相见。”

银竹的手臂颤抖了一下，但她终究是没有挥出拳去，只是将无念挥开，言语中全然无半分情谊，只当自己曾经的师尊已经死了，所剩下的，仅是名为无念的空壳。

“你觉得我会让你走吗？我将我的所有都给了你，我的生命、我的理想、我的未来。是我赐予了你生命，将你一手养大，教你踏上仙途，让你成为能改变青洲的人。可你为何执迷不悟，要背叛这份恩情，为了你的一己私情，去背叛整个青洲！”

无念掐出法诀，以残存的寿元作催动阵法的力量，以自身为阵眼，将原本为了保护银竹的阵法，变作对内的囚牢，若是银竹想要离开，便只有在他生命燃尽之后。

“如果你还想要去见她，便杀了我吧，背上弑师的罪名，以青洲苍生为代价，去成全你那渺小至极、无比可悲、永不得圆满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