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佩图拉博,与他的姐姐

基因原体安静了下来,他的怒火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但是尽管如此,他依旧轻哼一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与不屑。

“等你老去,等你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的时候,等你只能看着那些人满地乱跑的时候,你就会后悔现在的决定的,等到那个时候,也许你已经衰落到连最基础的手术都做不了了。”

“也许吧,也许那个时候我会后悔,但是现在我不会,我很享受这样的状态,享受岁月与时间给我的身体增添负担,让我不再依赖体能与冲动,而是越来越多的进行思考与想象。”

“随你吧!反正凡人的改变从来都是半途而废的残次品。”

基因原体似乎处于一种相当奇怪的状态,一种他身后的诸多子嗣都捉摸不透的状态:他似乎有些生气,粗重的喘着气,表达着某种压抑的不满;但他似乎是又有一些高兴,乐于进行一场沉稳的谈话,而不是暴戾的呵斥。

这两种状态同时存在于他的身上,彼此争斗,因为下一秒的对话与气氛,而骤变不息。

基因原体眨了眨眼睛,他似乎沉迷于观察许久未见的亲人,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如同巨锤砸击钢铁一般,沉闷,却铿锵有力。

“你不在奥林匹亚好好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谁让你来的,达美克斯?”

“难道你就不能称呼他为一声父亲么?他抚养了你,很多年,为你寻找老师与同伴,并且期待着你的承认与亲情。”

“认清你的态度,凯莉芬妮,我的父亲只有帝皇,人类之主,至于达美克斯,我的确在他的宫廷中待了几年,但是我已经回报了他的教育,我给了他整个奥林匹亚,给了他至高的王冠,这还不够么?”

“现在,你连一声姐姐都不会叫了,还有你的馈赠,你的馈赠到底是什么?把他困在名为帝国总督的位置上,看着那些泰拉官员掌握权力,再把奥林匹亚的大部分年轻人一代又一代地拉走,有去无回地投入到你的梦想之中么?”

“他的确是个残暴不仁,心狠手辣的家伙,佩图拉博,但是唯独你不应该这样对他,你知道他为你做了什么。”

“你知道,他努力地想要当你的父亲,那是他最努力的事业。”

“够了!”

来自于奥林匹亚的区区三言两语,便让佩图拉博发出了愤怒的一声吼叫,原体的厉呵从他的喉咙之中迸发而出,震得四周的凡人与阿斯塔特战士不由得遍体生寒:除了凯莉芬妮,这位站得最近的骄傲人物,她云淡风轻地直面着来自于佩图拉博凡愤怒,就仿佛早有预料。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弟弟,群星没有让你有所改观,或者说,它甚至让你的脾气变得更差了,这并不是好事。”

“如果你还记得我的性格,那你就应该更谦逊!”

“还有,别叫我弟弟,叫我佩图拉博,或者基因原体:这才是我现在的身份,这才是我在群星之间的位置与责任。”

“这个身份给你带来了什么不同的地方么,和奥林匹亚相比?”

“……”

基因原体沉默着,他闭上了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自己的嘴角轻轻地吐出了话语。

“别激怒我,也别避开我提出的问题。”

“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自奥林匹亚的女士只是笑了笑,她似乎已经厌倦了在这空旷的停机场上交谈,徒劳得忍受着砂石与冷风的洗礼。

“难道帝国有专门的法律,来禁止奥林匹亚人去往虚空么?难道我就不能离开庭院,去等待与拜访我的一位朋友么?”

“我没有任何假装与你不期而遇的企划,佩图拉博,我之所以来到这个星系,是为了等待我的一个朋友,我们很久没见了:然后,我就看到了你的战士,在这个偏僻的世界上大兴土木。”

“你的……朋友?”

钢铁之主的面容有些扭曲,他那与生俱来的智慧再一瞬间编理解了这句话,又串通起了他面前和他身后的一切,得出了一个有些荒诞不羁的真相。

而这真相很快就被证实了。

“是的,我的一位朋友。”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在那一天,一支千子军团的舰队路过了奥林匹亚,而我则正好在太空港附近散心: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位很有意思的女士,她年轻,善谈,有着一双青蓝色的瞳孔,而我有着很多的话题与共同兴趣,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看到了你的影子。”

“……”

佩图拉博粗重地呼吸着,他紧紧地抿住嘴角,双眼瞪大,宛如一块在巨大的暴力作用下,四分五裂的钢铁碎片。

“我们并肩而行,一起谈论政治与哲学,她真的很有趣,但可惜战事紧急,她很快就跟随着千子军团的舰队,离开了奥林匹亚,并一直没有回来:所幸,我们拥有着彼此的联系方式,在这十多年里,以笔友的身份,成为彼此的朋友。”

“大概是在几年前吧,她在信里告诉我,她才发现,自己好像是一位基因原体:当然,我的确被这个消息吓到了,好几天才缓过来,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我们的友谊,就像现在,我们终于又要见面了。”

“如此看来,你和我的目的倒是一致的,佩图拉博。”

“所以,不请我进入你的伟大建筑中坐坐?那里应该能为我腾出一个房间,不至于让我在寒风中继续受冻吧?基因原体大人?”

“……哼……”

哪怕是以佩图拉博的头脑,也愣了一个最短暂的瞬间,来理解凯莉芬妮的话语,基因原体的面容似乎有了一丝扭曲,他轻哼出声,没有应和,也没有反驳。

最终,佩图拉博转过身来,走在了凯莉芬妮的前面,基因原体的漆黑面容在钢铁勇士之中吓出了一条道路,一路通向了那座只会被使用一次的宏伟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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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图拉博一路没有停留,没有犹豫,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他操控着电梯,将自己和凯莉芬妮同时送到了殿堂的最高峰:低矮的灰色云层盘踞在他们的脚下,酝酿着闷声的雷暴,一同传来的,还有钢铁勇士们在底下楼层装修的声音。

佩图拉博走到了阳台上,他等了一会儿,直到凯莉芬妮也缓步地走了过来,他能听到她的手指死死的抓住栏杆:这很正常,毕竟这里距离地面数百米,足以唤醒凡人心中的任何恐惧。

但克服了恐惧之后,放眼望去却尽是壮丽的景色:巍峨的山脉与广袤的荒漠宛如神明的玩笑,大大小小的螺旋斑纹组成了独一无二的奇特风景,而点缀在其中的钢铁勇士们成群结队,就像是远古时代那致命的纳米蜂群。

眼前的一幕,甚至让佩图拉博想起了一些回忆:他想起了在奥林匹亚,他与凯莉芬妮所相处的一个片段,那个时候,她还是那个无暇的精灵,与他一同站在洛克斯宫廷的阳台上,俯瞰着广袤无垠的斯特拉托伊提斯平原,还有那些被他亲手打造的战争机械,那个时候,他们总是相谈甚欢,可以肆意谈论远古的传说与新锐的科技,在那些战争机器所需要的碳氢化合物的蒸汽之中,他们可以畅想未来,畅想奥林匹亚统一后的盛景。

那是……多久之前了?

三十三年?还是三十四年?

他竟有些记不清楚了。

基因原体感慨着,随后,他便听到了来自于身边的一声叹息,那叹息来自于凯莉芬妮,是她战胜了高度之后,对于眼前景象那不由自主地赞叹与臣服。

直到这时,佩图拉博才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顿了顿,思考了一下自己都问题,然后尽可能地以最公事公办的语气,缓缓开口。

“奥林匹亚怎么样了?”

他问到。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笑。

“当然还是老样子,一切都是老样子,更多的山、更多的工厂、更多的堡垒和征兵官,和你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你真的想问什么不同点的话,那么我只能告诉你:它的活力衰减了,比起你离开的时候,奥林匹亚已经不再年轻了,有太多的年轻人走进了阿斯塔特战士的选拔场地,并再也没有出来,哪怕是最稚嫩的孩童都要学会与他们的父母告别,因为他随时可能离开自己的家园,成为一名钢铁勇士。”

“并再也不会回来。”

原体沉默着,直到这句话语在他的耳旁最终消散,他在很久之后才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变回了那种绝对的笃定与忠诚。

“这是荣耀,凯莉芬妮,这是奥林匹亚的荣耀:它的子嗣成为了钢铁勇士,成为了帝国的英雄,为人类收复了无数个世界,消灭无数个对手,捍卫了无数的和平。”

“我们行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之上,凯莉芬妮,所以它注定是充满了痛苦与磨炼的,而奥林匹亚正在经受这一切,它将为人类趟过这些磨难,获得永垂不朽的荣耀,现在的籍籍无名只会带来未来一万年的永垂青史。”

“这是荣耀,我再说一遍,凯莉芬妮。”

“去和那些失去了自己孩子的父母诉说这种荣耀吧,佩图拉博,去和那些逐渐消亡的城邦与村落诉说你的永垂青史吧,去用你那总是看向群星与远方的眼睛,来说服奥林匹亚那逐渐荒芜的山谷吧,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你做得到这一切么?你当然做不到,佩图拉博,因为你从不肯回到奥林匹亚,从不肯亲眼看看它的现状,从不肯亲耳听听你的子民的悲泣,你不愿意将你的目光停留在那些空荡荡的学校与家庭中,你不愿意听到母亲的五个儿子全部被征走时的绝望哭嚎,你不愿意亲自走入那些曾经辉煌的殿堂中,哪怕过去的你会交口称赞于它的华美与壮丽,会畅想着将有多么伟大的会议在那里召开:但现在,让我告诉你吧,没有会议了,因为最好的年轻人都加入了你的军团,都成为了你的战士,只有那些不被认可的庸俗者与孱弱者,坐在了他们不能胜任的位置上,惶惶不可终日。”

基因原体紧紧的握住了自己的拳头,他的指骨发出了嘎吱作响都声音。

“我不会回去,那是因为我不需要回去,凯莉芬妮!当我跟随帝皇离开的时候,我已经给予了奥林匹亚我应该给予的一切,我给予了他们统一与繁荣,我给予了他们理性与智慧,我给予了他们真正的思考之路,保证他们能够独自地看向过去和未来,走自己的路。”

“难道,我给予他们的还不够多么?”

“难道,在当初,奥林匹亚不是欢呼着迎接帝皇,欢呼着把他们最优秀的子嗣送给我,然后目睹着我们远征群星么?”

“难道,现在,不正是因为我的身份,才会带来全银河最安全的保护,让奥林匹亚不会被银河中的噩梦所席卷,让奥林匹亚不再担忧那远古的黑色审判的传说,让每一代奥林匹亚人都能沉浸在繁华与安逸之中,享受他们的祖辈做梦都不敢奢望的统一与安宁么?”

“他们还要什么!”

基因原体那愤怒的吼声宛如云层之中的龙鸣,鞭打在那些不幸者的耳旁,就在底下楼层工作的钢铁勇士们颤了颤,更加拼命地忙碌着自己手中的活计。

而凯莉芬妮,只是摇了摇头。

“你总是一遍又一遍的抱怨你付出了什么,你给予了什么,却从来不愿意真正的想一想,你得到了什么,你有收获了什么。”

“你总是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都是等价交换的,于是你拼命地付出,用最困难、最野蛮的方式来感动你自己,来确定你付出了最多的代价,然后理所应当地等待着最多的回报,等待着这个世界因为你那从不彰显的思绪而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