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然后以尽量置身事外的语气,向瓦朗蒂娜叙述自己这些年的遭遇。
“小姐,这个故事要从十几年前的马赛开始说起了,那时候的马赛港有一个加泰罗尼亚人聚居的小渔村,有一位渔家姑娘,名叫梅尔塞苔丝……”
接着,她将自己当初和埃德蒙的恋情、埃德蒙蒙冤入狱、自己设法营救失败后迫于无奈嫁给了费尔南、因为时势的变幻阴差阳错成为伯爵夫人……桩桩件件都说给了瓦朗蒂娜听。
瓦朗蒂娜听得极为入神,因而她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梅尔塞苔丝夫人那平静的表面上,所蕴含着的无比深厚的悲凉和痛苦。
当听到基督山伯爵当着夫人和陛下面用利剑刺入到费尔南的胸膛时,她才终于从这一桩陈年旧事当中清醒了过来。
接着,她捂住了自己的脸,为自己的父亲感到蒙羞。
“上帝啊……我的父亲犯下了多大的罪孽呀,他不光坑害了伯爵,他还毁掉了您的一生……这究竟让我该怎样偿还呢!”
“您不必如此自责,瓦朗蒂娜小姐。”梅尔塞苔丝反而温柔地安慰起了瓦朗蒂娜,“当时发生这一切时,您都没有出生;而后,您也对此一无所知,您的双手完全清白,没有任何人能够责备您什么。恰恰相反,明明毫无责任,您却敢于站出来,用自我牺牲来承担那些过去的罪孽,这反倒让人感到敬佩了。”
“我……我很抱歉……”瓦朗蒂娜的心更加抽痛了,她毫不犹豫地又站了起来,对着梅尔塞苔丝连声道歉,“夫人,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知道我道歉也没有用,但我真的很希望跟您道歉。如果……如果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够补偿您的,请您尽管吩咐吧,我一定会去做的!”
“您言重了,虽然我不可能忘却自己的遭遇,但我可不会记恨一个孩子,我也有我的尊严,瓦朗蒂娜小姐。”梅尔塞苔丝摇了摇头,从容地面对着对方,“况且,现在蒙皇后陛下的圣恩,我为自己找到了谋生的地方,那就更没有必要再劳烦您什么了,如果非要说我有什么是希望您为我做的,那我只希望您能够践行您今天的承诺,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照顾伯爵……”
瓦朗蒂娜先是一愣,然后眼眶骤然就湿润了。
虽然理论上梅尔塞苔丝夫人是她的“前任”,但年幼的她,根本就没有产生任何“嫉妒”的情绪,恰恰相反,她反而为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极度的负疚。
“可是,这样的话,我岂不是也践踏了您曾经的爱情了吗?”她带着哭腔反问。
“不,您误解了,我和他原本就不可能了,即使没有您也一样。”梅尔塞苔丝轻轻地摇了摇头,“现在的我是什么?我是身败名裂的莫尔塞夫伯爵的遗孀,被人人所蔑视和嘲笑,费尔南扭曲了我的人生,并且让我落到如此境地。可是他也死了,这让我没办法再记恨他,而且我还记得他曾经以哥哥的身份抚养我这个孤儿长大的恩情……唉,命运的纠缠倒错,真是让人难以解脱!总之,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是个不祥之人了,我不能再为了自己一时的念想,就去再耽误埃德蒙,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的人生已经不应该有我的位置了……”
一边说,她也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瓦朗蒂娜的面前,微微俯身,面对面地注视着瓦朗蒂娜。
“现在的他,不仅仅属于他自己,还属于这个国家,他有义务去为国家贡献他的所有良好品质,让更多人过上更美好的生活。而这种情况下,他需要一位纯洁、聪慧、家世优越的闺中小姐,为他打理好自己的家庭,为他奠定事业的基础,为他……将他的血脉留在帝国的最高舞台之上。而经过我的观察,您确实就适合这一切。所以请您不必担心,我根本不会责备您或者嫉恨您,相反,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您能够履行好自己的承诺——”
面对着梅尔塞苔丝夫人充满期许的眼神,瓦朗蒂娜鼻子一算,又禁不住潸然泪下。
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内疚,而是因为感激。
“夫人,对不起……”
“看开点吧,孩子。您根本没有抢走我的人生,因为我的人生早就被人扭曲、抢夺并且践踏一空了!已经不存在的东西,您是不可能再破坏掉的……”梅尔塞苔丝的头更加低了,而后她亲吻到了瓦朗蒂娜光洁白皙的额头之上。
这时候,原本强装镇定的她,终于也禁不住悄然落下了眼泪。
这眼泪,既是为了自己曾经的痛苦,也是为了告别这一切噩梦的决心。
接着,她强忍着哽咽,继续说了下去,“孩子,现在我所能够做的,就是祝福您,然后试图去重建起我自己的人生,虽然我这辈子已经没有任何奔头了,但是为了我的儿子,我还必须努力很多年,他会变成一个最有教养、有同情心的绅士,去做一个对世界有益的人,如此我就了无遗憾了……但愿我们两个都能够实现各自的愿望!”
“会的,一定会的!”瓦朗蒂娜连连点头保证,然后一把抱住了梅尔塞苔丝,接着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