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是不能告诉博旺的——这家伙虽然现在站在自己这一边,但是还不值得托付全部的信任,他不能把陛下的核心机密告诉这家伙。
“我明白了。”沉默了许久之后,埃德蒙点了点头,“博旺先生,我会尽力去做的,一旦您认为时机合适,请您尽快说服庞赛纳先生。”
“不光是我们银行。”博旺摇了摇头,“我们虽然并非首屈一指的银行,但是在市场上也算是举足轻重了,换句话说我们具有指标意义,很多中小银行的经营策略就是以我们马首是瞻。在年景不好的时候,如果我们不惜代价地紧缩银根,那么很多人就会跟进,最终就会造成市场上的信心破灭,这对我们的金融市场来说是一种灾难性的结果。”
博旺说得比较含糊,但是埃德蒙马上理解他的意思。
所谓“信贷”,最重要的是信用和信心,信心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某种意义上也是可以人为操纵的东西,而人们都具有从众心态,在局势动荡的时候如果有一家大型银行拼着不赚钱也要紧缩银根的话,那么很可能在短时间内击溃市场上的信心。
掀起破产风潮之后,为了维护自己贷款的安全,其他银行也会主动或者被动地去紧缩银根,然后进一步地造成市场上的现金缺乏,因此危机会变得越来越大,如同是滚雪球一样难以遏制。
这就像是音叉共振,一旦信心崩坏,那么信贷的借方和贷方都会互相踩踏,然后在恐慌情绪蔓延的情况下陷入恶性循环,最终让危机变得难以遏制。
人人都说“无风不起浪”,但是在信贷的世界里,危机会凭空而生又凭空而灭,这就是“金权”的魔力。
当然,现实的模型不会这么简单,而是多方博弈的结果,因为拥有话语权的大型信贷机构不在少数,庞赛纳银行虽然体量巨大但做不到一手遮天,它可以掀起风潮但是却无法控制风潮,甚至难以把握风潮的走向——
在它紧缩银根的情况下,如果其他大型银行决定出来稳定市场,大量扩张信贷,那么庞赛纳银行非但制造不了危机,反倒是会让自己损失惨重,被抢走一大批客户。
所以要制造出足够的危机,让其他银行和庞赛纳一样丧失信心,不敢再出来稳定大局,反而跟着一起搅乱市场,让危机变得更加深入——博旺就是这个意思。
具体怎么操作,埃德蒙不想多问,反正那是博旺的分内之事,他只需要尽可能地制造出足够的政治紧张气氛。
“博旺先生,我相信您的能力。”埃德蒙真诚地对对方说,“您一定可以制造出足够大的危机,让市场上人人自危。不过……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陛下现在希望搅乱法兰西的市场,但是如果他实现了自己的夙愿回到了法国之后,他的立场就必然会改变,那时候他就会希望国家尽快恢复正常,我知道这很矛盾,也知道很不容易做到,但是博旺先生,您到时候能够有办法尽快挽回局势吗?”
“这要看我能够得到多少信任和授权了。如果陛下能够让我拥有足够的资源和行动空间,我有把握很快把我们自己制造的危机平息下来,而且……不光如此而已!”一听到这个问题,博旺顿时就来了劲。
他站了起来,犹如是国会议员发表演讲一样,滔滔不绝地对埃德蒙说了下去,“毫无疑问,伯爵先生,这样一场危机是灾难,会有很多人破产,也许还会有不少人拿着手枪对自己的太阳穴来一发;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一件好事,是必要之举!十几年来,我国摆脱了战乱,迎来了和平的发展时期,各行各业都百废俱兴,但是这种繁荣是建立在混乱无序上面的,既不稳定,也不可能持久,我敢于断言,哪怕我们不去主动制造风潮,一场破产风潮也会迫在眉睫!
为什么?因为我国的金融秩序太过于散乱了,数百家大中小机构齐聚在巴黎,有些人甚至租个小门面就敢叫自己是银行,就敢大肆吸储和签发期票,这是何等的胡来?因为这种混乱无序,我们国家本就不足的资金被白白浪费了不少,真正需要使用金钱的地方却陷入了现金干渴的症状,最终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如果能够来一次大潮把这些不配称为银行的银行扫除一番,让资金聚集在那些真正有实力、也有能力的机构手里,这样对我们国家未来的发展是极为有利的——我认为,这也会使得我国各个产业的竞争力可以长期维持在其他国家之上。”
接着,博旺迈动脚步,在小小的书房当中踱步,口中则在滔滔不绝,不断地跟埃德蒙-唐泰斯阐述自己的想法,时不时还列出数据来证明自己的意见。
埃德蒙-唐泰斯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是从博旺先生的神态和那种容光焕发的激情来看,他知道,这个家伙是在说自己的真心话。
他也被感染了。
虽对方三句话都不离金钱,考虑任何问题都是从金钱出发,满身的铜臭味,但他是真正热爱自己事业、并且愿意花费毕生精力用在事业上的男人。
这种精神颇为可敬。
所以埃德蒙并没有不耐烦,而是静静地倾听博旺的“讲课”,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博旺才终于停了下来。
“综上所述,一次可怕的风潮固然是灾难,但是某种程度上它也孕育着新生的机会——但想要抓住这个机会也不容易,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也需要一些精明强干的助手来辅助那个领导者,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化危机为动力,让我们迎来一个真正稳固的繁荣时期,这样,死在风潮中的那些可怜人们也就不算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