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捋须,瞧了赵荣一眼。
转而对自己的徒孙道:“冲儿,拔出剑来。”
“是,太师叔!”
风清扬道:“你先使一招白虹贯日,跟着便使用凤来仪,再使一招金雁横空.”
他滔滔不绝,一口气连道三十余招。
这三十招都是华山派较为基础的剑招,山上弟子大多数都学过,只是次序被风清扬颠倒。
令狐冲拔剑出来,按照老人的话一招白虹贯日出手,剑招与脚步方位都按照师父的教导去使,可是一招使完,直接僵在原地。
岳灵珊觉得奇怪,也比划了一下。
这才明白大师兄的难处。
“白虹贯日这招到末尾,剑尖朝天,下一招有凤来仪,起手却剑尖朝下,无论如何也连不到一起。”
“太师叔,白虹贯日下一招,乃是苍松迎客,跟着才是金雁横空。”
岳灵珊用不太大的声音质疑了一声。
令狐冲也在那里迟疑,心说师父不是太师叔这般教的。
二人朝太师叔一瞧,见老人面色一沉,这凶人的模样倒是和岳掌门如出一辙。
“唉蠢材蠢材,无怪你们是岳不群的弟子,拘泥不化,不知变通。”
他骂了一句,若是只说他二人,岳灵珊与令狐冲自然受着。
可是牵扯到岳掌门,他们却不服。
不过老人家没瞧他们,反问赵荣:“衡山小子,你有什么办法?”
赵荣沉声道:
“令狐兄,岳师叔教的招法是一点没错的,但风老前辈却是叫你忘了本该连贯的招法,随心所欲地去使。”
“我起先在用衡山入门剑法时也是这般,后来与敌人拼杀,在乱战中变招,才晓得招死人活。”
“一个招法朝上,一个招法朝下,那就顺手从上往下一拖,斜劈敌手,再起第二招便是。”
风清扬满意点头,“不错。”
他又点拨令狐冲:“剑招中没有这种姿势,你就不会别出心裁,随手配合么?”
岳灵珊还在思考,令狐冲眼睛一亮。
再使一招白虹贯日,提剑一压,马上变成有凤来仪,从金雁横空后,长剑在头顶一挑,变成截剑式。
直到将最后三十余招后的钟鼓齐鸣使出,再没有停顿一下。
虽说全是熟悉的招法,但能天衣无缝连下来,也不是等闲天赋能办到的。
令狐冲收剑之后,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畅快与喜悦。
岳灵珊则是惊讶,只觉这套剑招突然灵动多变,威力骤增。
虽与爹爹所教不同,但事实摆在眼前,不服也不行了。
她以为大师兄会得夸赞,没想到风太师叔又板着一张脸:“错倒是没错,可惜斧凿痕迹太重,笨拙无比。”
“你俩不是喜欢到瀑布练剑吗?”
“这连起来的剑招,应如那瀑布冲下,毫无滞涩。”
“自然而然地流动,才沾得上一个“活”字。”
“等你将方才的三十招全都忘了,再随意施展,又能更进一步。”
岳灵珊与曲非烟都若有所思,令狐冲大有所得,赶忙谢他教诲。
没想到.
老人继续说道:“你倒是一块大好材料,岳不群却狗屁不通,将你教成蠢牛木马。”
岳灵珊和令狐冲闻言,心中不乐意,却也没法反驳。
太师叔不仅是师父的长辈,又极为高明。
风清扬又看向赵荣,“我见过朱先生,他的眼力见识都不及你,可见莫大的本事超过了他师父。我记得朱先生的音律那是响当当的,但他教徒弟的本事差了我师兄不少。”
风老你是一语中的。
师祖教的徒弟各走各的道,音乐理念大大不同,都把衡山三分天下了,师祖能高明到哪里去。
赵荣脸上笑了笑,心中腹诽不已。
曲非烟却问:“老前辈,这活字与您方才说的无招有什么关联?”
风清扬喝了一口酒,他也不藏私,“学招时要活学,使招时要活使。”
“死招再妙,遇到活招也要被破。哪怕千练万练,纯熟无比,一碰到高手,便要被破得干干净净。”
“所以,这活字只是第一步。”
“要做到出手无招,那才真是踏入了高手的境界。”
老人家说到自己的武学理念,憔悴的脸上神采展现,“剑招再浑成,只要有迹可循,敌人便能有隙可乘。只有无招,才能叫人摸不透,也就破不了招式。”
“这便是无招胜有招。”
这是风老先生的理念,他判断对手的强弱,也是遵循这一理念。
赵荣虽觉有理,但也不是全然接受。
不过,听着老人当面讲述,他心中也多了一些感触。
“无招胜有招”令狐冲满眼向往。
曲非烟不禁追问:“前辈,天下间有几人能达到这种境界?”
“这种高手一生中能遇到一个两个便是侥幸,我闯荡江湖时,很幸运地遇到过三位。”
“哪三位?”赵荣好奇问道。
风清扬带着一丝追忆:“第一位是见我为剑所痴,传我独孤九剑的前辈。”
“独孤九剑?!”
见他们疑惑,风清扬知道这些小辈没听过:
“这是独孤求败前辈所创剑法,他老人家一生只求一败而不可。”
又解释道:“故而这套剑法只攻不守,无招胜有招。需要悟通剑意,这才能展现多般变化,料敌机先。”
“天下间,竟有如此神奇剑术!”
令狐冲,岳灵珊与曲非烟都露出惊叹之色。
赵荣微微蹙眉。
他想起五神剑,想起了从五神峰领悟的磅礴剑势,心中的武学理念与风老先生所讲却有不同。
料敌机先,料敌机先.
若我的剑千变万化,真能被人所料吗?
他心中的那汪平湖泛起波澜,忽有所感,却还是把握不住。
“太师叔,第二人又是谁?”岳灵珊问。
风清扬道:“第二人是武当冲虚道长的师伯。”
“他的太极剑法阴阳轮转,圆融循环,他随意出招,也是毫无破绽,故而也是无招境界。”
“原来是武当前辈。”
赵荣心道原来如此,难怪冲虚道长的剑法被独孤九剑所破,瞬间就能认出这套剑法。
定是被门派长辈告知过。
冲虚的太极剑,还没有练到巅峰。
“这第三人最是奇特。”
令狐冲好奇问:“太师叔,这第三个奇特之人是谁?”
风清扬道:“他是福威镖局的创始人,林远图。”
赵荣心中一惊:“风老前辈,您也与林远图交过手?”
这一个“也”字,自然是算上了塑工老人。
老人看了他们四人一眼,呵呵笑道:“我曾经为剑所痴,听闻这林远图的七十二路辟邪剑法纵横黑白两道,自然想去见识一番。”
“一般有路数的剑法,多为死招。”
“没想到,这林远图的辟邪剑法却大有不同。”
令狐冲问:“难道林老前辈也是无招境界?”
“是也不是。”
风清扬道:
“他的剑招虽然只是七十二路,却并不拘泥于此,起先我与他交手,他有所保留,后来他知晓我的功力,便使出全力。”
“越斗我越惊奇。”
“他随意使招,我能瞧到破绽,但他身法如电,剑招极快,先前的破绽一闪而逝。”
“虽然有破绽,但那奇妙的功诀能将之弥补,便算不上破绽,因此也算无招之境。”
岳灵珊吃惊不已:“一个镖局的总镖头,竟然这样厉害。”
赵荣思忖起来。
也就是说,林远图的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并不是死的。
独孤九剑推崇的是“无招”。
风老先生因为林远图的“快”,所以认为那也是无招境界。
他有种恍然之感,心中忽然又出现一道血衣人影,叫他微微发毛。
林远图用的是剑.
东方不败仅用一根绣花针,就能在黑木崖巅峰战中力压当世诸多高手,这定然也是风老先生口中的“无招”。
人生妙谛,血衣执剑.
东方不败的恐怖程度,又在他心中上升了一个档次。
莲弟,你可要防住啊。
前面两人不好参考,但风清扬评价林远图时,却让赵荣对自己五神剑之上的路子,又看清了一分。
风清扬说完,大家都在为当世高手而叹。
吃完鱼虾,又饮几杯酒。
赵荣忽然看向风清扬:“风老前辈,晚辈想领教一下独孤九剑。”
令狐冲闻声立刻来了精神。
有好戏看了,他赶紧抱起一坛酒。
风清扬道:“衡山小子,五神剑确实妙,但还是会被独孤九剑所破。”
“你天赋惊人,未来不好说,但暂时没入无招之境,还不是我的对手。”
“我一个老头子,怎能占你的便宜。”
赵荣却不愿放弃,等不及令狐兄学剑了。今日不惜一败,也要见识一下独孤九剑。
“风老前辈,晚辈也是为剑所痴。”
“您老人家若不想占小子便宜,那便只限二十招,如何?”
风清扬眉头一皱,为剑所痴这四字,着实打动了他。
他微微点头。
赵荣心头一喜,跟着两道身影陡然晃动,各展轻功,已来到思过崖山洞之前。
令狐冲将自己的佩剑交在风清扬手中。
山风鼓荡,华山老剑神须袍飞扬,显得云淡风轻,闲庭信步。
他如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手中长剑与他相融,似乎一道成了思过崖的一部分。
这等境界让观战的三人表情各异,一点也瞧不出老人的虚实。
但三人目光看向衡山小剑神时,立时就有极为明显的感受。
他朝那里一站,如同架设了一堆篝火,那火一燃,空气都在扭曲抖动。
少年神色肃穆,一股霸道气势油然而生,尽显宗师风范。
令狐冲与岳灵珊微微一愣,仿佛看到了嵩山左盟主。
“风老前辈,您老人家的神剑料敌机先,那小子就占便宜,先出剑了。”
风清扬眼中无半分小视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