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妃与常佰的车驾一直行驶到鸾凤台的前面,这是大黎皇族后妃、皇子的特权——车驾可在宫中行驶,不似寻常臣工只能当步。
瑾妃与常佰先是在鸾凤台之中给崔皇后的灵位叩了几个头,又起身对着卢忆荪与裴淑妃还有一旁仁寿宫的太妃们欠身行礼,之后常佰便到皇子之中去了,而瑾妃也被嬷嬷搀扶着,走到了嫔妃的队伍里。
尽管崔皇后对瑾妃、常佰从前十分刻薄,还蓄意害死了瑾妃的儿子、常佰的胞兄——常儒,瑾妃对崔皇后自然也是恨的,从前崔皇后在世之时,瑾妃对她是又恨又怕,如今崔皇后走了,惧怕没有了,想不到竟然连恨意都被冲淡了,瑾妃无奈地看着崔皇后的灵位,心中百感交集,可面上仍旧是云淡风轻,让人觉查不出来有任何异处。
瑾妃的位次在后宫嫔妃之中位列第三,次于卢忆荪与裴淑妃,在裕妃与荣妃之上,淑妃看着瑾妃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当年瑾妃侍奉元淮之时,淑妃还只是一个小丫头。倒是一旁的荣妃是当年与瑾妃一同侍奉元淮的,两个人也像是二十多年了。
只听到荣妃对瑾妃说道,“好多年头没见瑾妃姐姐了,姐姐这些年身子可好?”
“荣妃妹妹安好,我不过还是老样子,让妹妹挂心了,妹妹在宫中可一切平顺吗?”
“一切都好,都好。”荣妃说道。
卢忆荪观察着瑾妃的相貌,五官清丽秀气,柔情似水的目光之中有那么一丝的坚毅,一张樱桃口与玲珑脂玉鼻,眼角尽管多了一些细纹,已经是藏不住老态,可一颦一笑足以见贵气修持,仍留当年风韵,让人心旷神怡。
“常佰倒是出落地越发好了,这粗壮健朗的体格,一看便知是弓马娴熟的将才。”荣妃看着皇子之中的二皇子常佰说道。
“他呀,也就只能在弓马上略有些进益了,”瑾妃说道,“倒是常偱,我也多年未见,一看便知道是个聪慧的,如今娶了王妃,想必不日妹妹就能报上孙子了。”
卢忆荪又看着赵王常佰,乍看之下被吓了一跳,常佰的样貌、体格简直跟元淮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是眉眼,更是像极了元淮,站在他的兄弟之间,也是最具英气的,不过眼神游移,对人只会傻笑,像是有些呆症。
这也难怪,卢忆荪听周淑媛说过,这二皇子小时候受了一些惊吓,自此之后便有些呆傻,智力迟缓,连字都认不全的,连性情也是焦躁的,因此在他幼时,瑾妃便带着他去了邯郸行宫居住,此后甚少回京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一个年轻美妇带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孩童走了进来,那妇人与孩童的后面还跟着两个属官、四个太监、宫女,那妇人的神情十分悲戚,一跪在崔皇后的灵前就大声嚎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旁若无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崔皇后的女儿,而不是情敌。
妇人嚎哭不止,一旁的孩童也跟着哭泣了起来,这母子两人这般不顾体统的哭泣,也引得一旁的秦王止不住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喊着“母后、娘”之类的字眼。
“旁人这样哭我也就信了。”周淑媛对一旁的刘淑仪说道,“她这样哀嚎当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啊,若说崔皇后去了,天底下谁最开心,除了她,我也想不出旁人来了。”
“就是,”刘淑仪说道,“谁不知道若不是崔皇后,邓氏早就带着儿子回宫来了,正是因为崔皇后百般阻挠,才让她被搁置在姑苏,一待便是七年,也让七皇子自小就没有父皇的宠爱,父子夫妻不能相聚,不都是拜崔皇后所赐吗?她这样兴师动众的、哗众取宠的,究竟是为哪般啊?”
众嫔妃听着,才知道这地上嚎哭不已的不是旁人,正是住在姑苏别宫中的婕妤——邓湄湘。
淑妃看邓婕妤也这样子,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而康嫔用帕子捂着脸,别人以为她也跟着哭了起来,只是一旁的明嫔看得仔细,那康嫔分明是在笑,笑得不能自持,因此采用帕子蒙着脸,怕让人看出来了,说她不敬皇后,她可吃罪不起,可看到邓婕妤这滑稽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卢忆荪看着邓婕妤,与她年纪相当,只是妆发打扮稍长个几岁,褪去了稚嫩之气,多了一些年轻妇人的成熟风韵,梳着单刀髻,别着珍珠步摇,发冠上插着如意银簪,后头带着一顶白色的牡丹,牡丹绒花之下还飘着织花绣字的绸缎发带,尽管珍珠略显暗淡、银簪泛黄,白牡丹也十足小巧,可细细打量之下,也知道这身装束是用足了心思的。
邓婕妤略哭了一会,被宫中的女官们扶了下去,常信也被乳母领着走到了皇子行列中的末尾。
周淑媛看了邓婕妤一眼,看邓婕妤仍然在擦拭眼泪,那眼神中尽是不解。
昭献崔皇后的丧仪足足从中午操办到了傍晚,办得十足隆重,甚至比十几年前先太后的那场国丧都要郑重得多,又因为崔皇后的两个女儿是番邦的王后与储妃,西凉与月孙的使臣各自派了一支仪队来,跟在大黎送丧仪仗的后面,北桓、南虞、东兴国的使臣也都派遣了使者、臣仆、哭婢、巫女前来,以表心意,这些年来大黎的国丧不少,但是引得列国如此郑重相待的,未唯有昭献崔皇后的这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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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京城到皇陵的路上,沿途之人无不哭声撼天动地,尽管这些京城的百姓从前受了不少崔氏家族的欺压,可如今哭起来确是格外的真挚,如同历经了丧母之痛一般,和邓婕妤一样,卢忆荪不知道这些京城百姓脸上的泪水究竟有几分真诚、几分是做戏。
自然了,散布在京城百姓之间的哭婢她们哭起来是最真的, 若是哭声不真,也换不到谋生的几钱银子,或许百姓是受这些哭婢的影响,被悲戚的氛围笼罩,假哭也当做真哭了。
在送丧的人群之中,卢忆荪会怀疑所有人的哭声不真,可只有一个人她不会怀疑,那便是秦王常佑,秦王常佑扶着棺椁,一同扶棺的还有两个月孙国与西凉国的使者,他们自然是代表崔皇后的两个女儿了,可这两个使者不懂中原风俗,也只是光打雷不下雨,不像秦王常佑,哭声动天,连跟在后面的宗室王宫、朝廷大臣听到秦王的哭声都十分动容,倒是多了一丝对他的怜悯之情。
嫔妃的送丧队伍只能走到皇宫的宫门口,毕竟是皇帝的内眷,内外有别,是不能被寻常百姓看到她们的姿容的,嫔妃们看着送丧的队伍过了通化坊,可是仍旧能听到秦王嚎哭的声音。
卢忆荪也听得十分真切,在这哭声之中,她恍惚想起崔皇后死之前微弱的呼喊,“常佑,求……求求你……放过常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