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逖一直到戌时末才回来。
彼时祝春时靠在窗框上昏昏欲睡,只是还强撑着没闭眼,泻露圆荷后面也劝过两回,连冯嬷嬷也出来劝了劝,都不中用。
她正对着院门,丫鬟请安的声音几乎毫无阻碍的进入耳中,立时就把人从瞌睡中惊醒过来,顾不得夜风还带着凉意,随手扯了件挂在木架子上的外衫趿着鞋匆匆走出门外。
并不需要询问府衙的情形如何,她细细看了两眼俞逖脸上的神色,从眉间一路到唇边,在外人面前还强作镇定的从容瞬间就松缓了下来,微微冰凉的手指握住俞逖温热的手掌。
“用过晚膳了没?”祝春时拉着他一面进屋一面询问,“应该很累了吧,我让她们去厨房做些吃的,你先去床上睡会儿。”
她说着就要转身出去,俞逖抬手把人拉进怀里,倏忽间额头就靠在肩膀,“吃过了,让我靠靠就好。”
祝春时双手环着他腰背,嘴唇张了张,几乎能感受他从身体里传出来的疲惫和倦怠,想起他今日一整天都耗在衙门,时时刻刻都面对着裴梁二人和那些被带来的所谓证人,还要对质自辩,就算提前有所准备,也十分耗费心力。
她心底微微发疼,眼眶也有些湿润,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抱着他不动。
大约一盏茶,俞逖从她肩上抬头,离开府衙后由油然而生的疲倦似乎也在这短短的几息之内消失殆尽,见祝春时乖乖站着,他牵着人走到内室床边的小榻上坐下。
“事情快解决了。”从下午见到胡盛以及其余一些零散的人后,他就几乎没怎么喝过水,当然不止是他,应该是在场的人都没什么功夫,好容易结束了对质,将那些事情的原委过一遍,他才惊觉这些年一步步走来的艰难,也没了留下继续和他们打官腔的想法,而是匆匆回家,看见祝春时的刹那,才有了片刻实感。
“他们要回去了?”祝春时含笑问道。
“还不回去,难道能留下来在这里换个官做吗?”俞逖调侃道,他知道祝春时担忧,也不卖关子,“今天盛家当堂指认我官商勾结,还有石矿那事,找了两个百姓过来,说是我查案过程当中污蔑他们。”
这些事想要找证据都不难,甚至真查下来也不能让俞逖伤筋动骨,但就是麻烦和膈应,好似幕后之人在说,他只需要稍微动下手脚就能让俞逖疲于奔命四面楚歌,当然这更像是挑衅和报复,挑衅俞逖如今势不如人,只能被迫停职接受调查;报复俞逖发现石矿的事给予他一点折磨。
这个中缘由俞逖一开始也不大明白,后面发现裴渊他们查的都是这些事,他还暗自纳闷了许久,毕竟他自做官以来处处谨慎小心,他不敢说两袖清风清廉如水,但裴渊一定找不出他有任何不法的地方。但随着和裴梁二人谈过话,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后,他渐渐明悟过来,不论他们二人是谁派来的,不论想做什么,其实都只是警告。
对他的警告。
真正的发难,起码要等他回去京城之后,那才是对方的地盘,也是幕后之人能发挥出大部分权力的地方。远安县或德安府,更多的可以算是他的主场,不论是人脉交际往来还是官场势力,都远胜于幕后之人,而在他没有行差踏错之前,派来再多的人也只能找麻烦,做不到更多的事情。
“盛二胡搅蛮缠,几乎不需要我说话,便有胡家开口反驳。”俞逖慢悠悠道,“还有盛五送过来的信件证据,他自家的事反倒被抖出来一大筐,裴元洲不会对我上刑逼供,但对盛家的下人却下得去手,几棍子下去就改口了。他们也舍得本钱,还有几家小商户也跟着犟嘴,扯到你身上来,说什么扰民争利,可笑!”
“你事事都想得极为周全,不过是一间铺子,哪里就到了争利的地步,要这么论,朝廷上下的家眷都没一个干净的。我索性让平明去把铺子里人带了去,再有给你做活的几个妇人。到了孟知府跟前,他们一个个膀大腰圆脑满肥肠,我这边却是瘦骨嶙峋穷困潦倒,谁与民争利一目了然,量他们也不敢再张口攀咬。”
祝春时倒了杯温茶递过去,笑盈盈的问:“石矿那边呢?”
“石矿的事不归我管,所以让衙门的人把他们押去黄州府那边交托给别人查问了,毕竟是村子里的人,谁知道是不是漏网之鱼,还千里迢迢跑到了我这里来,说不准要对我不利呢?”
祝春时忍不住笑出声,“这叫什么,借力打力?”
“谁让他们找错证人了,别的还能掰扯两句,这件事可没掰扯的必要,自有朝廷来查,与我无关。”俞逖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对这件事并不如何上心,或者说相比较这件事,他更在意裴梁二人在其中的作用。
“春时,你和裴元洲的妻子有往来吗?”
“怎么了?”祝春时嗯了声,“当初有过几分交集,后来咱们出来了,但是裴大人却还在翰林院,我想着日后咱们也是要回去的,有条门路总比没有好,所以每年都会送年礼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