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举人不妨话头突然落到自己身上,先是愣住半晌,见俞逖等人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才微微变色,在心里也禁不住打起鼓来,揣测俞逖问这话的目的。
俞逖瞥见,“何举人不必多心,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他说着看向宋举人,“宋先生怎么看?”
宋举人倒不像何举人那般沉吟良久,“我虽不精农业,但祖上也是农耕之家,因此还算有些涉猎,农家无闲时,一年到头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所挣的也不过是勉强温饱,若是田租过高,只怕他们过不下去,像方才杨老爷说的,五五分成也就尽够了。”
何举人闻言,面对着俞逖夫妻俩看过来的灼灼目光,只好以袖抹了抹额头,讪笑着附和。
俞逖手里握着茱萸,枝头往张家村的方向一指,枝上的几颗红果倏然滚落在地,翻腾着落到杨家父子跟前。
“本官前几日出门查访,却是刚好行到张家村,水稻万顷,稻穗翻涌,一派丰收景象。”
话只消说到这里,杨老爷就猛然变了脸色,底下农田收的几分租子,再没人比他更清楚,方才那话不过场面上的客套而已,他一把攥住身旁儿子的手臂,僵着脸眼底暗沉。
杨明杰也被自家父亲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他初时还没有没反应过来,但听着俞逖接下来的话,便也跟着变了脸。
“于是本官随口和他们说了几句,却得知原来这些田租乃是四六或三七的分成,这也就罢了,转过十来天,还要把晒好的稻子送去城里卖了,价格也较平时要低上几文。”
几文钱说起来不多,但一斤少那么两三文,一百斤就是两三百文,更多的可能是两三贯钱,对于依靠种地而生的老百姓,已经算是一笔大额了。
俞逖说着微微笑道:“回城后本官就遣人去查了查,城里几家较大的米铺,从前万家有一间,剩下的便是杨家和温家,骆家虽然也有,却敌不过二位的规模。”
杨温二人遽然变色,齐齐拱手作揖,“大人恕罪!”
便是在祝春时身边的楼太太和温和颐都忍不住焦心起来,口里称罪,看着祝春时的眼神也不自觉带着股恳求之意。
俞逖眼风扫过他们,不以为意的道:“这是做什么?本官不过说两句话罢了,若是事事都要请罪,只怕诸位请不过来。”
杨温二人心弦紧绷,听见俞逖这句意味不明的话,陡然想起万家的遭遇,初时风平浪静,只当对方是瓮中之鳖,谁成想自己反倒成了那只鳖,硬生生被人抓了错处,偌大家族一夕分崩离析,即便是他们这些人也从未想过会垮得那么快。
杨老爷额上冒汗,他这会儿也不敢掉以轻心,说出口的话都在腹内斟酌过两三回,才小心翼翼的道:“都是草民不察,让刁奴蒙蔽,才导致百姓经受这许多苦楚,说来皆是错,便是请罪认罚也是应当的。”
温老爷也跟着道:“草民素来在农耕上疏忽,没成想竟是酿成大错,实在是罪过得很,还请大人允许草民补救一番,好歹尽一份心意。”
俞逖笑而不语,目光却已经挪到何朱几位举人身上。
宋举人最有远见卓识,瞥见这一幕后不等旁人发话,就率先道:“说起来我也生受了些银子,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装聋作哑的。今年名下田地省下来的秋粮,也有几贯钱,刚好可以拿出来接济一下。”
温和颐先是看着自家父亲战战兢兢,又听见自己夫君如此说话,忍不住将视线看过去,夫妻对视中彼此明白想法,当即也缓了缓心绪,朝着祝春时笑着说话。
“民妇愚钝,从前竟然不知道这些,如今瞧见了方才觉得民生疾苦,实在是可怜,夫君既然有心助人,那民妇也不能拖了后腿,便从嫁妆里舍出份和秋粮相等的银子来,一并捐了,也算是为从前无知求个心安。”
祝春时捻着茱萸枝的手指微顿,她想起之前见过的庞太太,如今又见温和颐这般,倒不愧是母女了,做事八面玲珑圆滑得很。
那边厢俞逖抬手将躬身作揖的宋举人扶起,虽然仍旧没说话,但举止间的亲近却是显而易见的,一旁的杨温二人也立刻会过意来,先是承诺名下田租五五分成,再舍了份银子,权当花钱消灾。